□ 徐兆宝
“暧暧远人村,依依墟里烟。” 陶潜笔下这缕朦胧的炊烟,穿越千年时光,至今仍萦绕在无数游子的梦里。炊烟是乡村最古老的语言,是母亲最温柔的呼唤,更是刻在中国人血脉里的文化基因。它从《诗经》的“戍鼓断人行,边秋一雁声”中升起,在王维“渡头余落日,墟里上孤烟”的水墨间氤氲,最终化作每个人心底最柔软的牵挂。
清晨的炊烟是村庄的晨钟,是唤醒沉睡大地的温柔歌谣。当第一缕曙光刺破薄雾,村庄还浸在静谧之中,灶膛里的柴火便噼啪作响。祖母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拨弄着干草,火苗舔舐着锅底,不一会儿,白色的炊烟就从青瓦间袅袅升起。这时的炊烟是清浅的,带着新麦的清香,混着露珠的湿润,在屋檐下打着旋儿,像是在唤醒沉睡的村庄。陆游曾写“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”,而在故乡的清晨,叫醒我的不是杏花,而是那缕若有若无的炊烟。它像一支无形的画笔,轻轻勾勒出村庄苏醒的轮廓,屋檐、树梢、篱笆墙,都在这炊烟的笼罩下,渐渐清晰起来。
正午的炊烟是生活的交响,是人间烟火最生动的写照。日头升到中天,阳光炙烤着大地,家家户户的炊烟便连成一片。厨房里飘出炒菜的香气,油爆声、切菜声、孩子的嬉闹声,与炊烟一起在村子里飘荡。母亲总说:“人间烟火气,最抚凡人心”,这烟火气里,藏着最朴素的幸福。记得儿时放学回家,远远望见自家屋顶的炊烟,脚步就不自觉地加快。因为知道,那缕炊烟的尽头,有母亲温热的饭菜,有父亲慈爱的笑容。汪曾祺说:“四方食事,不过一碗人间烟火。”这碗烟火,就是故乡最动人的风景。大铁锅翻炒出的香气,蒸笼里升腾的热气,与炊烟交织在一起,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活气息的画卷,画里有邻里的寒暄,有孩童的欢笑,有农人的辛劳,更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
黄昏的炊烟是思念的载体,是游子心中永远的牵挂。夕阳西下,暮色渐浓,炊烟也染上了一层金黄。此时的炊烟不再轻盈,而是厚重得仿佛能压弯人的脊梁。站在村口眺望,只见炊烟与晚霞交融,勾勒出村庄的轮廓。这让我想起马致远的“夕阳西下,断肠人在天涯”,游子心中的乡愁,大概就像这黄昏的炊烟,剪不断,理还乱。沈从文在《边城》里写道:“每一只船总要有一个码头,每一只雀儿得有一个巢。”而故乡的炊烟,就是游子心中永远的巢。当夜幕降临,炊烟渐渐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点点灯火,那是家的温暖,是等待的希望。
炊烟里藏着岁月的故事,承载着代代相传的记忆。那些古老的灶台,曾见证过无数个团圆的夜晚,也抚慰过无数颗孤独的心。记得那年离家求学,站在村口回望,故乡的炊烟渐渐模糊,泪水却止不住地流。那一刻,我终于明白,炊烟不仅是一种自然现象,更是一份血脉相连的牵挂。它是母亲的守望,是父亲的嘱托,是游子心中永远的坐标。每一缕炊烟都诉说着一个家庭的故事,灶台上的油渍,柴火堆里的灰烬,都记录着生活的点点滴滴。从牙牙学语到成家立业,故乡的炊烟始终陪伴着我们,见证着我们的成长与变迁。
在城市化的浪潮中,许多村庄渐渐消失,那些曾经袅袅升起的炊烟,也随之消散在历史的尘埃里。但无论时代如何变迁,炊烟在中国人心中的地位永远不会改变。它是我们的根,是我们的魂,是我们永远无法割舍的乡愁。就像余光中在《乡愁》中写的那样,随着时间推移,乡愁的载体在变,但那份情感始终如一。炊烟就是这样一种永恒的乡愁符号,它深深扎根在我们的记忆里,无论走到哪里,都能唤起我们对故乡的思念。
“露从今夜白,月是故乡明。”每当夜深人静,我总会想起故乡的炊烟。它是一首无字的诗,一幅无声的画,一曲永恒的歌。它告诉我们,无论走得多远,故乡永远是我们心灵的归宿;无论飞得多高,炊烟永远是指引我们回家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