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傅卫江

我想我是爱上这个雨季的。它是如此的应景，在这个适合的季节里。

每个人的心中，都有一个雨季。它是属于自我的，也是唯一的。而每个年龄阶段的雨季，也是不同的。譬如十八岁的雨季，是青春梦长的多愁善感，是花开满院的悠远情怀。而三四十岁的雨季，是忙于生计养家糊口，终日奔波为前途的忧愁。五十之后的雨季，是人立黄昏后，那堪玄鬓影，细思愁更愁的无奈。

它是有情怀的，你如果慢慢体会，总会在不经意间显现的，那丝丝缕缕的牵绊，若在一池摇曳的风荷里。

在被阳光暴晒了几天之后，在你热得感觉要闷死的时候，每天一身似汗似油的腻味隐约难闻的时刻，在你对极端的天气将歇未歇的诅咒声里，在蚊音嗡嗡烦躁不安的夜里，突然，一声沉沉的雷鸣，透过一道撕裂黑幕露出银白色内底的闪电，划破了长空。然后，几棵树微微地动了，先是叶片，接着枝条，最后是整片整片的森林动了，原野山坡的草动了，像是压抑了许久。蒲公英的花絮四处飞扬，柳絮也是。接着，长堤上的灯光也开始晃动了，那长长的流苏拖曳着尾巴，无情地把水波染成了金黄色的鳞片，一层层地叠加推搡着。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泥土躁动的腥味。

在风动休止的间隙，在你侥幸享受这片刻的宁静时，突然，有一颗，两颗，三颗，无数颗的豆大的雨滴，星星点点地落了下来，让人猝不及防。它在地上激起了一朵朵偌大的尘花，似砸向地面耀着火星的钉子，短促而有力，催赶着你的脚步匆匆。原本平静的湖面，顷刻间，便有了万马奔腾的景象。甚是绚丽壮观。

在任它自由的宣泄中，天渐渐的澄明了，一尘不染。空气的湿润清新，使人的精神顿时也为之一振，一扫前面的萎靡。

日子总是用来消磨的，有意义也罢，无意义也罢。而这雨季，绵绵不绝之中，是最能体现出此种意义了。灵魂与肉体，不过是人的载体。永恒与伟大，不过是人类赋予的美好寄望。事物本身的不凡，就是平淡。花开花落，万物俱籁。而思想这东西，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顿悟罢了。就如同那个湖，难不成水浅时不叫湖，水满时才叫湖。有的只是你的臆想，而自始至终，它依然故我。

云啊，是一重接一重的，望不到边。灰蒙蒙的，厚厚的，如饱吸了水分的棉被。它总是无私的，朝着地表倾泻着瓢泼大雨。沟里，田里，山里，湖里，江里，到处水漫四溢。

我窗外的那棵老柿子树，也像是喝醉了酒的老汉，昏沉沉地耷拉着它的脑袋，它的每一条青翠欲滴的枝叶里，都食足了这季节的甘露。

我想我是爱上这江南的雨季的，特别是今年。

闲坐无趣，煮了一壶茶。把落地窗的窗帘全部打开，望着模糊的远山及重重复重重的各色屋脊，眼前的风景似墨着水地晕染着，散发着。茫然间，对于世界，一种莫名的快感及厌恶相互交织而生，没有半丝的来由。淅淅沥沥的雨一直不停，像是不肯停歇。窗外的所有枝叶，似是承受不了这季节的重负，从乌黑的瓦檐中滴滴答答地坠落着，不间断的，若时间坠落凡尘的感觉。细沙清脆的声音，从楼梯口到阳台，从紫藤花架到门前闲置的坛子，从凌晨到了黄昏。

然后，你可以端着一盏茶，发着呆，想着若有若无的心事，看着穿巷而过的人们。在围墙尽头的几丛饱露盛开着的花中，在潮湿乌黑的廊檐下，他们撑着各色的小伞，在脚底泛起的雨点中走过。

这种雨天，人难免是孤独的，寂寞的。但这也是唯独不眠听风雨的幸福，失落着，惆怅着……看来也只有它能纵容许我以自由的心境，使之不受凡物所扰，不为烦忧所困。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比拟此时我对于它深刻的理解与情感了。

我想我是爱上这江南的雨季的。

所处之道，来来往往。点馨香一瓣，袅袅之中，万物皆入明镜。心有所挂，浮浮沉沉，满眼皆是江湖。

我还是喜欢雨季的。